《歪打正着》九-关山两重

“金小柳”就这么在李家住下了。

按照他的说法，他家并不在这京城之中，他自幼在另一个城市中长大，原本也是家里受宠的孩子，却因某些原因，要被家人逼迫要卖给一个纨绔子弟成亲，这才一气之下跑了出来。谁料祸不单行，刚出来没多久就又被人贩子盯上，好不容易拼尽全力逃了出来，这才阴差阳错被李民衡所救。

他娓娓道来的样子实在可怜，说到某些地方，还磕磕绊绊的，在李民衡眼里完全就是伤心哽咽的样子。对此，李民衡不疑有他，不再打听人家的凄惨过往，只是信誓旦旦的跟他保证，让他安心在这里修养，李家不缺这多一口人吃的饭。

看着对方深信不疑的样子，柳岷析在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刚才有好几个地方卡壳，他差点就要编不下去。

还好这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小口抿着今天的汤药，又酸又苦的味道冲得他胃里反酸水，想要像在家里一样投机取巧把药都倒在花坛，但李民衡就坐在他身边，看这样子势必是要盯着他把这碗药全部喝下去，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憋着一口气两三口灌了进去，瓷碗往桌上一丢，双手捂着嘴免得自己马上吐出来，柳岷析在心里把这命里和自己犯冲的人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

李民衡让人撤走了空碗，又把提前准备好的蜜饯端了过来。

“我听这屋照顾你的两位姐姐说，金公子一天三次的药，喝下去的也就一次的量，看着你也不小了，怎么还害怕喝药呢？”

“这东西又不是你喝，你自然会说风凉话。”

李民衡看着年龄不大，但做事有够老派，一口一个金公子硬生生把自己喊老了十岁，柳岷析万般嫌弃又无话可说，翻了个白眼白眼便随他去了。

拿起两块蜜饯塞进嘴里，这两天在李家呆得太过舒坦，倒是有那么点宾至如归的意思，反正他也摸索出来了李民衡是个好说话的，于是便对人家的少爷一副蛮不客气的样子。

他长得乖巧，嘴又甜，惯会用哄人的法子，一口一个姐姐把他这边的两个侍女哄的开心，自然也打听到了不少东西。

倒不是说像他之前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那样，说李民衡怎么博学多识或者箭术超群，这都是糊弄外人的，再拿不上台面的公子哥都能这么编出两句来，柳岷析早就听烦了。而是这里都是作为和李民衡朝夕相处的人，谁对他的评价都是待人尊重有礼，性格开朗又不失成熟稳重，从小到大脾气都好得不像是一个富家公子，也没有那些公子哥们惯有的、柳岷析嗤之以鼻的臭毛病。

嗯，这一点他哥哥们倒是没有骗他。

再者，李民衡虽然是家里年纪小的，但和自己这个富贵闲人不一样，李家看起来应该是非常看重这个孩子，所以他一天到晚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样子。比如昨天，他就完全没看着李民衡的人影。除去自己被救的那次，以及前天他刚醒来的那次，今天也不过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不过李民衡人虽然没到，但他那天列出清单要的那些东西，这两天倒是一样不落的全部给送了过来。

拿起今天上午刚送来还没来得及看的古籍小心翻阅，柳岷析心想，这李家果然是家大业大，自己就随手写了几卷之前想看但一直没能买到手的话本小说，他竟然真的给弄来了。

“这都是我姐姐的书，也是巧了，你写的这几本她那儿竟然都有，所以我就借过来了。”

“你昏迷的时候她还来看过你，知道你在这里养病无聊，说你要是还有想看的书随时都可以去找她。”

柳岷析这会儿已经看书入了迷，根本没功夫搭理李民衡，虽然这两天他对这人的印象略有改观，但有人在身边呆着总不如自己一个人舒服。更何况他要是每天吃药的时候都来，自己岂不是要一天三次喝那个苦得惨绝人寰的汤药？

所以他巴不得这人每天都从早忙到晚，不来他眼前晃悠。

这几天李民衡也算对自己救回来的这位朋友的脾气秉性了解了七七八八，看他在这里呆的没有什么不适，那自然是最好的。

“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

窗外刺眼的白光闪过，随后伴随着“轰”的一声，猛地打断了李民衡的话

是外面在打雷。

“看来今天晚上有雨，金公子记得——金公子？你还好吗？”

脸色比刚醒来的那天看起来好不了多少，握着书卷的手明显是在抖，避着门窗的方向，柳岷析怎么看都不是没问题的样子。

他从小就害怕打雷，在家的时候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就不敢一个人睡觉，而且风携着雨前潮湿的腥气从门窗的缝隙涌入，让他瞬间回忆起了那天在树林里逃生时的逼仄和绝望。他是个要强的性子，被救下的那天让李民衡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尚且属于无可奈何，现在他已经知道对方身份，哪怕自己此时此刻是作为“金小柳”，他也实在是不想再在李民衡面前露怯。

“不许问......要走快走......”

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几个字，手心和背后都是汗津津的。柳岷析只希望这人最好识相些，要是敢说出一个嘲笑的字眼，他就算冒着雨也要马上冲回金家，哪怕以死相逼，也一定会和这人解除婚约。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民衡什么都没有说，本来刚才都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样子，方向一转却没有走向门口，而是到窗边把吹得呼扇作响的窗户关的更严实了些。

柳岷析不知道这人想干嘛，梗着脖子悄悄地转过头瞥了一眼，只见他把窗边刚才被吹灭的烛台拿了过来，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坐下，不仅给自己续了杯水，还从桌上的那几本书里挑了一卷出来，从第一页翻开。

“说实话，这几本书我之前就听说过，但我姐姐一直喜欢的很，从来不肯借我。”

“今天托金公子的福，我也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书，能让她这么宝贝。”

说罢，就看他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也不管柳岷析现在是什么反应，真是自顾自的认真看起书来。

桌上点了两支蜡烛，把这一方小天地映得亮堂，雨声绵密却不喧嚣，窗外时不时的打雷，柳岷析冷不丁还是会被吓得一哆嗦，但每次不受控制的害怕之后又开始懊悔，缓缓的把书举高，直到能差不多挡住自己的眼睛，柳岷析透过书页偷偷盯着李民衡看，确认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失态。

李民衡在烛火的光亮里看着书目不转睛，好像真的被故事吸引入了迷。

嗯，如果抛开对他的成见来看，柳岷析承认，这个人长得确实不错，浓眉大眼的，尤其是一双眼睛出乎寻常的亮，之前他看话本里总是写男人“星目剑眉”，大概就是长这个样子。和自己以及两个哥哥不一样，李民衡不是那种很瘦的人，反而身上肉好像有些多的样子，但幸好他个子也高，这么看着倒也挺顺眼。而且，按理来说长得高的人都要有些驼背，可他好像没有，即使是现在这样随意的坐着，也是仪态端正的样子。

除了脑袋有点大，暂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哎！不对！自己到底在满意些什么啊！

手里的劲一松，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就这么大的动静，李民衡依旧是目不斜视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柳岷析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装的！刚才自己害怕的样子肯定都被这人看去了。

但柳岷析也不傻，李民衡为什么临时改了主意选择在这里多留一会看书，他心里最清楚明白。

算了，他要装就让他继续装吧。

比起这个，紧忙从桌下把本子捡起来，地上倒是没有灰尘，可看着书脊上被自己蹂躏的湿乎乎的手印，柳岷析是又心疼又愧疚。

等还书的时候，他一定要亲自去跟姐姐道歉。

外面雨没刚才下得那么大了，偶尔晃过一道闪电，雷声也越来越小，看来这阵雨是从李家这边渐渐走远了。

而此时的金家，正赶上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金赫奎和金光熙面色深沉的坐在正厅，今天已经四月初六，岷析离家出走将近五天，这五天里金家已经是把这座城是他能去的地方全部查了个遍，可别说看着他的影子，就是连听说没有听说过。照理说哪怕是被绑匪带走，这个时间也早就派人来要赎金了。

不详的感觉萦绕在兄弟二人心头一天比一天浓重，他们都不愿意往最不好的方向猜测，但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能让他们不去多想。

不能再等了，管他李家柳家，明天一早，必须要去报官。